記號文化‧演作人生和生命的榜樣

人是演化出來的動物，人類處於無休止的演化進程之中1。人類由跟其他比較高等的動物相差不遠、別異不大的生活內容，演變到今天和牠們具有天淵之別、不可同日而語的生活內涵。人類在演化的歷程上，遠遠拋離其他的動物，表現出他獨特的「生命形式」。

我們可以這樣設想：在遠古的年代裡，人類的祖先也和其他動物一起，在大自然的環境裡，求取生存，建立他們的生活。那時，人類與其他的動物同居共聚在天生本有的「自然生態」之中，彼此競爭求存，並在這種追求適存和續存的活動之中，開創自己的生活方式，促進自己生命形式的演化。

在這樣的求生競存，爭取適存和續存的過程中，每一種動物都在自己的物理條件和生理情狀的基礎上，依附自然，順應自然，進而利用自然，甚至改變自然，開闢出適宜自己生存，並且有利自己續存的自然生態。蜘蛛織網覓食，飛禽做巢育幼，極熊開穴冬眠，水瀨建壩營生。人類也是一樣，而且更進一步。他築洞建屋，引水用火，農耕漁牧，製造工具和器械，發明典章和制度，更有效和更全面地發拓他的自然生態，保證他的適存與續存。就這樣，不同的動物使用其不同的生理結構，發揮其各別的潛在能力，改善自己適應自然、改變自然和利用自然的條件，在不斷演化的歷程中，經過個體的實踐力行，以及群體的通力協調和互助合作，每一種動物建立了自己經營自然生態的獨特方法，建立了有別於其他動物的工作形態，奠定了自己的生活內涵和生活方式，演變出自己獨特的「文化」。從這個觀點看，每一種動物，至少每一種比較高級的動物都有自己的文化，表現在其生活方式和生活內涵之中。即使比人類遠為低等的動物，也不只是一種機械的生理存在。牠們必須善用機能，把握機會，利用生態，努力工作。牠們生活的收獲，有時豐盛，有時匱乏；牠們衍發的努力，有時成功，有時失敗。

為要能夠充分有效地營造生態和利用生態，動物必須發展出一種認識生態的機制，培養出種種識別區分的能力。比如，動物在覓食求生時，必須分辨可以充當食物的個體和有毒有害的品種；在遭遇敵人碰上危險時，必須作出反擊抵抗或是逃避脫險的決定；如果決定抵抗必須認清對方弱點，發揮自己強處；如果決定逃避，必須出以計謀，善用方法，以圖轉危為安，保全生命。當然，動物的生命形式不只在於單的覓食求生。牠還需要求偶，牠還需要育幼，牠還需要除災排難。這樣，牠的群族才能繼續繁衍生存下去，在物理演化的歷程中不被清除淘汰。當然這些活動全都依賴認識生態的機制，以及辨別情況的能力。在這方面人類也是一樣，只是在有效經營生態和充分利用生態的努力進取的過程中，人類認識生態的機制和種種區別分辨的能力開拓發展到更高更深更廣更遠的地步。

另一方面，與發展這種認識生態的能力一樣重要的是開拓群族中個體與個體之間的互動與交流，甚至進一步建立集體的組織，以及集體的行為模式。

當然，並不是所有比較高等的動物全都屬於群居的動物。不過不論是群居的動物也好，不是群居的動物也好，小至求偶交配，生產育幼；大到遇險時報警示急，或是合力狩獵時的協調分工，全都涉及個體與個體之間互動交流的進行，以及在群體的層次上參與合作的行為之建立2。當然，在這個群族或集體的層次上，所有的動物也都得營造生態和利用生態。牠們都得發展認知，培養能力，並且需要善用策略。人類也是一樣，只是在這方面人類也一樣開展得更高更深更廣更遠。

以上我們提到所有較高等的動物在經營生態和利用生態的活動中，所開發拓展的兩大類別的事項。那是動物文化的兩種基本而又重要的構成因子。可是這樣的動物文化之開展建立，在根深底處卻有賴於動物普遍具有的一種潛能。這是一種使用表徵，當成記號；或是精進自己，創制記號的潛能。我們可以將它簡稱為「記號潛能」。愈是高等的動物愈能將這種潛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發揮得愈淋漓盡致的結果，令牠變成愈高等的動物。人類就是最能發揮記號潛能的動物。層層相因，節節互扣，人類終於演化成為位居萬物之靈的最高等的動物。

記號潛能的發揮表現在記號的採取、創制和使用，以及進一步「記號行為」的建立、經營和精進之上。「記號」是種用以指示、指引、代表、代替，甚至取代他物的東西。我們使用某一種事物指示、指引、代表、或代替，甚至取代另一種事物，而慣常如此使用之後，前者也就演成後者的記號。

舉例來說，很多動物都採用種種向同類或自己的稚幼成員示警報危的記號。牠們發出急促高頻的聲響，警告同類敵人逼進或危急當前。這時聽到這類用以報警示危的記號的聲響的動物，就可以因應自己的需要，利用環境，採取適當的應變措施：比如拔腳逃離現場，尋找安全處所躲避，爬樹、跳水逃生，甚至鼓起勇氣、頑強抵抗。這時，那急促高頻的聲響就成了用來報警示危的記號。對於那些使用這種記號應變行事的動物，那樣的聲響也就指示或代表危急情況的來臨。

這是一個簡單而普遍存在的動物記號的例子。人類在演化的早期一定曾經善用這樣的簡單記號。即使時至今日，這類記號也經常給人拿來充當交流溝通和傳達互動之用。只不過人類將這種記號普遍加以精緻化和細密化，納入他那龐大複雜的語言系統之中，或者充當語言的輔助機制，令語言使用起來更加方便和有效。不過，從它的簡單的雛型開始，記號就有一種構成上的特徵。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會自動地成為人類或其他動物的記號，不論是自然的東西，或是經過加工過的東西。一種東西成為某種動物的記號，那是因為該種動物使用該種東西充當記號的結果。記號的形成都經過一番社會化和習慣化的過程。記號之為記號必須通過使用該記號的成員之體認。那是人類和其他動物建立認知、成就知識的基礎活動。就以上述的簡單例子來看。起先一種動物的急促尖叫可能只是牠歷險遇敵時驚恐失措的自然反應。但是當這類的生理反應被同類所察覺，或者經由自己歷險遇難之後的教訓啟發，可能就學會將該類聲音發作來充當報警示危之用。該類聲響在該種動物群體之間也就成了代表危急、指示逃生的記號。值得注意的是，這樣的記號並不是純粹天生自然的事物，那是經過群體中的分子之間彼此觀摩學習、經驗體會、改良修正、代代相傳而形成的。那是該類動物的「動物文化」的一部份3。所有的記號都是文化的產物，人類如此，其他的動物也是如此。

讓我們把像上述的聲響似的、用來充當記號使用的東西稱為「記號體」4，意思是「記號的載體」。人類和其他動物使用記號體用來裝載其所要發放傳送的記號5。

許許多多的常見的記號體都是經過「加工」過的。上述那種動物發出的急促高頻的聲響就是一例，那是經過學習模仿而調練演作出來的聲音。不過，並不是所有記號的記號體都必須經過人類或其他動物的實際加工，才能成為記號。有些事物或現象常常並非由使用記號者所控制發佈，但也可以給拿來充當記號使用。比如，很多種果實在成熟時都會變色，或者散放出芬芳的氣味，採摘果實吃食果腹的動物也就可以將果實的顏色或氣味，拿來當作代表果實成熟可食，指引前往採摘享用的記號。同樣地，當獵人發現地上留下動物的腳印時，他可以拿這類的腳印當作是該種動物存在該區，指引他前往搜捕的記號。在這樣的情境裡，記號使用者不必親自動手費力、對記號體施以加工，然後傳播發放。他可以將所見所感的經驗遭遇拿來充任記號體，當作記號使用。這種記號稱為「自然記號」，以別於「加工記號」或「人工記號」。不過，這時也並不是事物本身自動成為記號；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是通過記號使用者的思察體認，才將某類事物當作記號體，將它收納用為記號。也可以說，即使是自然記號也是文化活動的結果，一個群體裡的成員通過思察、經驗和學習，而將某類事物認定成為記號體，用來充當記號使用。這類的自然記號因此也構成動物文化和人類文化的一部份6。這種自然記號對於一個個體和群體在求生競存上的意義重大。它是人類和其他動物認知致用、建立知識，以及成就技能的基本條件。能夠將自然記號開發得愈精細、愈深入的群族，其所建立的知識與技能也就愈豐當、愈有效。人類就是最能開發自然記號的動物。他結合其他種類的記號運作，將人類的知性拓展到其他動物望塵莫及的高遠優越的地步。

人類是最善於使用記號的動物。他發揮記號潛質，大力收納和創造記號，遠遠拋離一般動物的記號模式。

在上述的動物文化中的記號情境裡，自然記號的記號體固然不是使用它的動物一手造成的，它是動物就地取材、加以認知收納而成的；就是牠們的加工記號的記號體，不但所成有限，種類不多，而且在構成記號的形成條件和變化規律上也殊多限制，無法加以廣大而深入的拓展。簡言之，一般動物在加工製作牠們的記號體的時候，總是離不開自然的物理條件，尤其擺脫不了牠自己的生理反應模式。比如，用來報警示危的聲音必須發作得急速而有力，令同類聽來緊張而警惕。相反地，用來求偶的動作必須進行得輕柔而含蓄，令對方感受到溫馨而接受。在這樣的動物的記號模式裡，充當記號的記號體必須給製作得能夠在一般的物理條件下，引發所欲所求的生理反應，以便行使發放記號所意向的目的。這種記號模式大大限制了開發記號的廣度和深度，並且也將記號的文化功能大大局限在能夠使用生理反應來界定，或者可以通過感覺內容來分辨的領域之內。因為這個緣故，一般的動物沒有大力地由生理的反應走向心理的境地；牠們沒有由感覺的內容進一步走入思想和想像的精神世界——像人類後來的開發拓展一樣。我們也可以說，一般動物使用記號只在於輔助牠們營生續存、競存繁衍；對牠們來說，記號是動物文化演化的成果；記號並沒有反過來大力促進動物文化的演化。

人類發揮記號潛質的情況就大為不同。最早，人類文化初起、記號始作之時，他也和其他動物一樣，依循一般動物的記號模式創作和使用記號。那時，人類甚至模仿其他動物，學習使用記號。在那個階段裡，人類記號的形成規律也大大局限在自然的物理條件和本身的生理反應的範疇之中。那時人類的記號——包括自然記號和人工記號——雖然是他求生競存的有力工具，可是根本上那也只是人類追求續存繁衍的文化演化的成果。真正令人類成為傑出的記號的動物，開拓「記號文化」，而啟動人性和文明的塑造，豐富人類的生活內涵，提升人類的生命形式的是人類在創作記號和使用記號上的突破。人類在記號的創作和使用上，由局限於自然條件和生理反應的一般動物的記號模式挺身崛起，昂然步入人類獨特的記號模式，掀起人類文明和人性的革命和演化。人類的記號文化不只是人類競存繁衍的演化成果，它反過來指導規範人類嶄新的演化。

2.記號文化：意義世界的開拓和精神境界的追求

人類記號模式最重要的關鍵特徵在於「任意」的起始和「自由」的創造。人類在創制記號上，由任意的開始而演成規律和遵循規律，由自由創造而開拓成果和尊重成果。這在人類的演化上是件空前的大事。它主宰了記號文化的建設以及文明人性的塑造。

當人類在記號的創造和使用上擺脫一般動物的模式後，那真是一項人類文化的突破起飛。一方面，從此人類所進行的記號行為不必處處受制於外界的自然條件和本身的生理規律。他能夠「無中生有」地任意創造，不受限制地自由決定。他可以完全隨意地創造記號體，無限自主地決定以它充當代表甚麼事物的記號。人類的人工記號是他第一種重大發明，那是一種史無前例的新事物。比如，從此之後，人類不必將用來代表「大」的記號說得聲音宏亮，震動耳膜；他也無需把用來代表「獅子」的記號比繪得完全貌似一隻獅子，令人看來心生恐懼。事實上，如果一概訴諸自然條件和生理反應，世上存有無數的東西無從拿記號加以表示，許許多多事情和事物之間的分別也無從使用記號表達出來。所以，記號的任意創造和自由發明為人類的文化建設打開一個廣闊無比的空間。

另一方面，人類步入這種嶄新的記號模式之後，愈走愈發現一片無邊無際的自由天地。他所創造的記號，不只充當交流溝通、演作互動的工具；記號及其衍生系統——種種的語言——更成為結合群體成員、構作社會建制，用以指導文化建設的力量。尤有甚者，這樣的記號更形成一種客觀而獨立的存在，有力地助長人類發現內在的自我，接著更進一步塑造出各種不同的心靈事物或精神事物。我們可以說，人類的軀體得自自然物種的演化，可是人類的心靈卻是他獨特的記號活動的成績。

為了要用來交流溝通和演作流傳，人類任意而自由創造出的記號總是歷經一種「俗成化」的過程。這樣一來，原本可能只是少數人創始構作的記號，慢慢可以供給整個群族大家使用，成為可為眾人共同擁有的「公器」。這是一個記號能夠受人取用、受人沿用，以及受人廣用的必要條件7。這樣的俗成化的過程當然容許改正、修訂與翻新，因此它也成了一種改良的程序，令記號走向「公眾化」，也令人類的記號行為走向「客觀化」。這樣的歷程也常常令所成的記號文化走向「標準化」。一個文化傳統往往顯現出它獨特的深層特徵，那是具有記號學上的理由根據的。

人類在記號上的自由創造令他所使用的記號品種不斷增加，人類可以「記號化」的範圍、程度和方向上也不斷加強。人類的記號行為擴充了他的內在世界，他的記號活動不斷精進和深化他的精神品質。原來人類使用記號代表生活中遭遇的事物以及經驗中承受的感覺，因為這些事情和事物存在於現實世界中，容易採用建基於自然條件或生理反應的記號來加以表現。不過除此之外，人類的記號化很難走出現實事物和現實事件的範疇。如今，他能夠任意而自由地創造記號，他的記號行為也就可以跟著脫離現實世界的界限。此後人類不只可以使用記號代表在他周圍環境存在的事物，表達他所實際經歷過的感官經驗；他更可以創造記號用以代表根據思想、臆測、推理和想像所捕捉和製作的事物，表現超乎感官經驗、甚至有背感官經驗的內容。於是經由這樣層層擴大的記號化的結果，在人類的生態環境裡，他不只和自己的同類保持交流互動的關係，在內心裡、在精神上他將自己的觸角伸展到不可感覺的領域，伸展到猜測幻想的領域，伸展到期望夢想的的領域，甚至伸展到虛無飄渺神奇莫名的領域。這樣一來，人類也逐步將他所需所要的記號加以系統化、日常化和大眾化。人類逐漸演化成為「講故事的動物」8。他開始一代接著一代不斷不停地講述童話的故事，講述神話的故事，講述祖宗先人的故事，講述英雄美人的故事，講述拓荒闢土的故事，講述技術發明的故事，講述追求真理的故事……。人類在他的求生競存的生活方式中，通過群體組織和人際的交流，不斷將這種講故事的傳統發揚光大，用來教養後代，用來激勵團體士氣，用來培養群體意識，用來形成工作習慣，用來砥礪個人志節，用來提供生命榜樣，用來塑造人性品質，用來開導文明理想……。許許多多人類的個體品格素質以及社群的價值理念就在這樣的講故事的教化涵育和交流互動的歷程中，逐步呈現，慢慢定型演化。比如我們所珍視的真誠、熱心、勇敢、克制、謙卑、友善等等，以及合群、互助、公正、誠信、犧牲為人種種，都是在人類的記號模式下，經由人類交相演作的記號活動而步步開拓，逐漸完成的。沒有人類那特別的記號文化，我們很難想像人類的生活內涵會演化得如此豐盛多樣，人類的生命形式會提升得如此超越萬物；我們也無法理解人類能夠塑造演化出今日的人性，人類的文明會有今日的成就。所以記號文化是人性和文明開拓演化的基礎根源和絕大動力。

這樣的記號文化的建立，以及它的持續而廣泛、普及而深入的運作的結果，對人類的演化產生一種左右大局和舉足輕重的決定力量。它不僅促成人類多源豐富的文化成就，它更將人類文化疏導引進到超離一般動物的文化模式，朝著人類所特有的文明取向步步邁進。人類經營記號文化而開闢出他那特有的「文化生態」，並且進一步將他原有的自然生態也收納歸屬於他的文化生態之中，促進他人性的塑造和文明的演進。這是人類獨有的記號模式開發運作的結果，這是人類特別的記號文化的重大典型成就。

本來人類以任意的決定，自由地創造他的人工記號，可是這樣的記號要能充當交流溝通的用途，甚至進行演作互動的功能，首先必須經過前述的俗成化，因而獲致公眾化和客觀化的效果。人類為了要以這樣開發出來的語言作為媒介，講說各類的故事，進行種種個人和集體的活動，完成形形色色的個人心願或集體目標，那麼人類就必須有意而志願地遵循記號的使用規則和應用程序。大家必須學習活用語言，甚至鍛練善用而優用語言，這樣人類的記號行為才能達到他所期望寄許的目的。這樣一來，人類也就必須在他的文化生態裡，養成一種制服天生野性、疏導本能情緒的工作習性和生活模式。他必須學習「克己存他」的心態，必須培養「自制客觀」的精神，起自於任意的發明的，而繼之以遵循運作的規律；出發於自由的創作，而演作出存心自律的尊重。這是人性的一大突破。人類由動物文化的模式脫穎而出，步入人類文化的獨特模式。他不再只是臣服於自然定律之下，被動因應；他開始主動地創制規律，並且志願地遵守和尊重這樣的規律。這是一般動物的自然演化方式，以及人類的文化演化方式的分際；也是人類理性別於動物理性，人類感情異於動物感情的關鍵所在。事實上，我們可以說，這樣的記號文化正是人類理性的緣起根源，它也正是人類感情的寄託出處。所以，我們主張「記號人性論」，我們主張「情理同源論」9。

人類記號活動所耕耘出來的記號文化對人性和文明產生如此重大長遠的效應，其原因主要在於人類創造記號之後所開拓出來的無邊無際的心靈空間，以及在這樣的心靈空間裡所孕育陶養出來的精神向度。

我們已經說過，當人類進入任意自由地創造記號的境地時，他的世界大大地開闊了，他不再只是局限於感官經驗的領域之中。他進入思想的世界，進入想像的世界，進入空幻的世界，進入自由創造的世界。這是一種內心世界的擴充以及精神境界的拓展。在這樣的進展過程中，人類開發他的「概念世界」，經營他的「意義世界」，不斷塑造他的心思和情意，並且在使用記號和語言的輔助促生，以及通過人類講故事的傳統之陶養創建之下，他開發了生命意識，塑造出與其他動物有別的理性和感情、道德和價值，以及意志和願望。

在人類開展記號文化、走向內心世界的拓建過程中，「概念」的塑造是人類由動物模式的記號活動走向人類模式的記號活動的重大關鍵。

人類能夠不受制於感覺的作用和情緒的反應，有力地發揮思想和想像的力量，多方多面地開拓心思，以及多姿多采地塑造情意，這完全依賴人類所發明創造出來的概念。不論在知性的開發或感性的拓展上來說，概念的把握和善用都令人類的記號活動所能處理的題材有效地超越感覺經驗的層次，朝向較深較遠的境地摸索前進，創造演化。有了概念而加以應用的結果，人類不只能夠愈走愈細密地認同某一種事物，愈演愈精緻地分辨出某一種性質，以及愈作愈準確地區別出某一種關係；而且有了這樣的事物概念、性質概念和關係概念之後，人類更可以進一步發明創造出更多更多這類的概念——有時甚至不必多參考實際的感覺經驗，就可以繼續繁衍增殖愈來愈多的概念。不但如此，有些概念固然成就於人類已有的感覺經驗；可是人類創造的概念有時也能夠促進他產生發展新的感覺——形成人類感覺經驗的拓展、延伸和擴增。這是一種十分重大的人類記號文化的拓張現象。在這樣的層層拓張的進程中，人類也就不只停留在講說實際的歷史的故事——事實上，人類有了概念之後才能完整地講說這樣的故事；他還能進一步講說依憑想像和思考所編作出來的故事，創造出種種的理想的世界、意願的世界，甚至夢幻的世界。

顯然概念之為用不僅局限在人類知性的拓展上，雖然在這方面概念的功能和效力成績斐然，無需列舉10；就是在感性方面，概念也一樣扮演著澄清感覺、再建感覺，甚至創造全新感覺的提升、拓展和創生的作用。當人類只停留在感覺的層次時，他和其他的動物一樣，總是感官主導，情緒用事。只有經過概念的過瀘、規限和疏導，人類的感覺才能提升到意識的層次，加以沉澱結晶，釐清界定，而成就人性的感情。這是人類感情模式之有別於動物的感情模式的地方。就人類而言，感情並不是一堆感覺的聚合，感情也不是情緒的發作和反應。人類的感情有它的概念組織和概念內涵。這就是為甚麼在人性之中，情中有理、理中有情的緣故11。

概念的生成和開發在人類記號文化裡產生一種轉變記號運作模式的催化促生的功能。人類所創造的人工記號之所以如此應用廣泛，效力無邊，主要在於許許多多的人工記號都可以給人拿來充當載體背負起種種的概念——事物概念、性質概念和關係概念。於是人類的記號不只可以用來指示和代表，而具備著某種特定的「用法」；它還可以用來表達或呈現心思情意，因而具備著某種特定的「意義」12。

從記號的用法的指認和援用，提升到記號的意義的把握和開發，這是由「外範」而「內涵」，從外物的世界到內心的世界之跨躍。這個進展令人類昂然超離動物的「技術之知」和「本能之情」的生命形式，邁向「道理之知」和「意識之情」的生命形式。人類的種種內在品質之所以可能呈現和定型，第一步就有賴他在記號文化中塑造出來的「概念意義」。

這種概念意義就是一個概念的內涵。那也就是記號所裝載的心思或情意。這就是說，一個記號的概念內涵就是人類賦予該記號的心思和情意。人類使用記號交流溝通的時候，他們進行著心思對心思的互動，或是情意對情意的交感。人類進行記號活動，基本上是心思和情意的演作。人類記號文化的傳統，基本上是人類心思和情意的開發和拓展。

代表著記號的概念的這種意義，是人類記號模式在內涵上的基本單元。人類將這種意義單元賦予記號之上，用來進行記號行為。可是這樣的基本意義單元卻不是人類塑造使用的唯一不二的意義模態。人類不斷進行記號活動，不停地進行「記號化」、「概念化」，以及「意義化」的結果，其他種種不同模態的意義也就陸續出現，不斷開發成長，參與拓展人類個體之內心世界的內涵，增進精神領域的品質，加強人類記號文化的耕耘，促成文明和人性的演化和進步。

除了概念意義而外，其他意義模態的出現源起於人類的「自我發現」，或都重新發現。那是一種「內視」的結果。人類在記號活動的推動之下，開發意識，終久形成了「自我意識」。他反觀自己的存在，肯定自己的生命，甚至更進一層反省自己的生活內涵，檢討自己的生命形式，從而界定自己，建立「自身認同」；進一步跟著提升自己，塑造人性理想。在這的自我意識的興風作浪和推波助瀾之下，在自我的省覺和意識的開發之中，種種不同模態的意義接二連三地湧現在人類的記號文化裡：包括理性向度的意義、感情向度的意義、道德向度的意義、價值向度的意義、意志向度的意義，以及願望向度的意義等等。這些不同模態的意義和概念向度的意義結合起來，通過記號活動，不停不斷地充實人類個體的心靈內涵，提升他的精神境界；也無止無休地精化人類整體的文化品質，加強他的文明理想。

概念向度的意義注重它的現實性和客觀性，其他向度的意義講究各自的理想性和獨特性。人類同時生活在兩種意義取向之中，一方面他需要力求客觀，另一方面，他也要追尋理想。這是人類特有的生命形式，也是人生獨特的開展條件。人類的文明和人性都具有各自的理想性和價值內涵，其道理就在於此。這是人類記號文化的成果，也是人類繼續演化的指向。

3.演作人生：言和行的記號行為

在記號文化的傳統下，在人類全面不停地進行記號化和意義化的過程中，個體的生命不再只是物理的存在，不再只是生理反應的機制。最重要的是，一個人不只停留在感覺的層次，他還進一步提升到概念的境地；他不只停留在知性的層次，他還進一步提升到理性的境地；他不只停留在情緒的層次，他還進一步提升到感情的境地；他不只停留在他律規範的層次，他還進一步提升到自律道德的境地；他不只停留在實用滿足的層次，他還進一步提升到價值超凡的境地；他不只停留在被動順應的層次，他還進一步提升到主動意志的境地；他不只停留在現實偏安的層次，他還進一步提升到夢想願望的境地。在這樣的開展自我，拓發意義，追求理想的過程中，我們反躬自省，內求發問：人生的意義何在，生命的價值在哪裡？於是意義的問題和價值的問題成了人生在世最基本的問題、最關鍵的問題和最重要的問題。

這樣的自我意識的開拓不但產生了人類生命意義的自省自覺，它同時也開創出人生存在的終極自由。人類把自己的命運交付到自己的手上。他需要為自己做出最終的生活方式和生命形式的選擇。人可以選擇停留在本能反應和感官經驗的層次，人也可以選擇提升到意識自覺和價值意義的境地。人可以滿足於使用一般動物的記號模式，經營動物模式的文化，依循動物理性，養成動物感情；相對地，他也可以不滿於動物文化，努力創造人性的記號文化，不斷追求人生意義的提升和生命價值的精進。從根底上看，人類尋求到這種終極抉擇的自由。他自己再生重構了自己的命運。

在人類記號文化的大力推衍之下，人類走向文明之路，而且也嚐受了文明之果。可是，人類的文明之路並非段段平坦，處處順利。他必須不斷重新思察，再做反省，決定如何在新的「文化生態」之中，重新開發價值和拓展意義，重新釐定他的生活內涵和生命形式——集體的情況如此，個人的情況也是如此。

從個人的角度上看，當他降生到這個世界上時，他已經被投落在一個文化生態之中——連他的自然生態也深深受著他的文化所控制，而成了文化生態裡的一個子系統。因此，他一生下來就繼承著某種特定的記號文化。周圍的人不但在他的生命一開始，就不斷地使用記號和他交往互通，陸續對他進行記號行為以加深彼此的關係；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一貫地把這樣的新生命本身當成一個重要而寶貴的記號——一個被人珍視的記號體裝載背負著種種不同模態的意義。於是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在自然的生態中固然只是增多一個小小的有血有肉的哺乳動物的人種軀體，可是在他所在的文化生態中，他不只是一個小小的人種個體。他是某一對夫婦的愛嬰，他是某個家庭的新血，他是某個社會的新成員，他是某個國家未來的主人翁，他是某個文化將來的繼承者和開拓人。他一生下來就滿載著重重的意義。他的生命一開始就是一個記號。他的人生也就成了在一個記號文化中的一個「記號人生」。

所以，從嬰兒早期的稚幼年代開始，一個新起的生命不但要學習開展他的生理潛能，加強他五官的感覺能力，以及四肢的操作技巧；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學習善用記號，在他所處的記號文化之中進行記號行為，參與記號活動，與人溝通，和人互動，經營意義，開拓價值，並且進一步耕耘自己人生的內涵，塑造自己的生命形式。

在這樣的記號文化裡生成開展的記號人生，其發展歷程、進步取向，以及達致成果，也就無法以物理的性質和生理的條件來加以衡量比較和檢查品鑑。人的存在不再只是物理的存在，人的生命不再只是生理的現象。人的存在是記號的存在，人的生命是意義的生命。一個人的「人身等同」或「身分認同」——我是誰和我是否仍然是我的問題，也就成了記號的問題，成了意義的問題。我們可以說，哲學上的人身認同問題事實上成了一種「記號認同」的問題13。每一個人在記號文化的意義網絡中，都有他獨特的地位和與眾不同的身分。

這樣說來，人生的經營是記號的經營，生命的開發是意義的開發。人的生活不只是為了追求物理上的續存，保持身體上的溫飽，增進生理上的舒適，他更為了在進行記號行為，參與記號活動中，開拓意義，建立精神世界：精進理性，豐富感情，成立道德，奠定價值，培養意志，活出一片對人性、對文明的美好願望。這是一種開拓記號，發展意義，演繹精神生命的人生。我們可以將它稱為人身記號和生命意義的「演作人生」。

從記號和其意義的來源和塑成的觀點看，個體的人生是自己的記號，也是他人的記號；是主動開發的記號，也是被動塑造的記號。事實上，由於人總是在生成長大的過程之中，從無知到有知，從不自覺到有自覺，從無意到有意，從繼承接受到創造發明。所以在一個嬰兒初生之時，甚至更早還在娘胎裡頭的時候，也已經被父母、家人、親戚、鄰居、家族的朋友，甚至其他更多的人當作記號——當作內涵也許各有區別、意義深淺容有不同的記號。因此一個人的生命一開始已經被投落到一個記號的系統中，給安排在一種記號的網絡裡。他身負著這樣的人身的記號，開始數十年那無止無休的琢磨記號和塑成記號以及經營意義和加強意義的生命歷程。在一個人稚幼和年輕的時日裡所接受繼承的各種模態的記號意義，不斷在他日後的記號行為和記號活動中，啟動引發並且回應助長新的意義開拓和意義經營。一個人的理性、感情、道德、價值、意志和願望這些內在品質和精神內涵，就在這樣的承傳和創新的過程中修訂和成長，定型和變形。作為一個記號的人，從頭開始就在一個與其他的人類——尤其是自己文化的群體，彼此關聯，交流互動的網絡中成長壯大，實現發展，決定自己的自由和命運。

人身的記號在不斷的演作中表達自己，宣示自己，確定自己的品質和境界。在人生記號的演作層次裡，我們可以大略地將所有的記號區分為彼此可以區別、但卻經常互有牽連的兩大類別。那就是「言的記號」和「行的記號」。人生就是這兩類記號的配合搭檔，互相掩映，交互作用而成就的總體意義結晶。我們依此判斷一個人的生活品質、人生境界和生命價值。

言的記號和行的記號之間，不但具有彼此的內在關聯，而且兩者必須緊密配合，互相支援，才能發揮人身記號的總體功能和深切效用。我們只要考察記號的成立基礎和它的運作規律，就很清楚知曉這中間的道理。記號是用來指示或代表事物的。它是用來表達使用記號者的心思和情意的。不過記號既經創制沿用，通過俗成化的過程之後，它的內在運作和現實使用也就有了公眾化的運用規律以及客觀化的經驗內涵。記號系統成了公器之後，不論在內涵上和運作上，都再也不是可以由個人任意取捨，隨手改動的。即使個人要有所創造發明，精進更新，那也必須在已有的記號內涵和運作規律的基礎上進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充實豐富，精益求精。

另一方面，從人身記號的塑造和人生意義的經營的觀點看，個人的軀體運作、言行舉止和其也身心表現，都可以成為記號體，裝載負荷意義，塑造成立記號。這就是說，不論一個記號體的物理性質或生理特徵如何，它要能成為記號，要能裝載意義，要能表達心思和情意，要能用來代表或指示其他事物，它都需要根據已經俗成化、公眾化和客觀化的形成法則和演作規律，才能行使功能，完成效用；才不致崩潰淪亡——崩潰成非記號，甚至「反記號」；淪亡為無意義，甚至「壞意義」14。因此，為了達到記號行為的目的，我們既不能停留在空口說白話的情狀，也不能滿足於舉止只在做態的層次。記號行為不能只是裝腔作勢，無意無心，否則行為舉止不是記號，否則口齒聲音沒有意義。言的記號行為和行的記號行為在這點上都必須遵照記號的形成規律和運行法則；兩者在記號體的形式上也許極為不同，但是在效用的基礎和功能的來源上，兩都完全一致。

這裡所談的是影響記號成敗，左右記號行為的功能和決定記號活動的效力之「誠信原理」，那是記號的語用基礎上最根本最重要的原理。我們之所以總是強調在人生的活動之間，必須「裏外合一」和「言行一致」，其道理就在於此。倘若一個人口不由衷，裏外失調；或者說是一套，做是一套，言行不一；那麼他就無法成就鮮明清晰的生命意義，難以塑成品格完整的人身記號。他總是處於不斷流變，不停整型的浮動不定的過程之中，無法釐清出人生的記號形式，不能表現出生命的價值。

除了在成立的根深底處上看，言的記號和行的記號源於同規、理出同範而外，在運作的層面上看，言的記號行為和行的記號行為在實際的演作上，常常各自顯現出各自的片面性和局限性，因此需要彼此的補充加強和支援實現。在人生的許多情境裡，一方面心思情意顯得飄忽不定，另一方面言語文字又顯得拘謹侷限；一方面言說談論顯得空泛抽象，另一方面行為動作又顯得固定有限。於是，兩相配合，互為補助，往往能夠取長捨短，相益得彰，步步釐清，層層入裡，澄清記號的面貌，固定意義的內涵。這樣一來，人身的記號容易塑造成形，生命的意義容易整固呈現。比如，當一個人表情示愛的時候，只是言說衷情，表示愛意，往往天馬行空，不著邊際。可是如果只是送花獻禮，手舞足蹈，卻又顯得膚淺俗套，不夠深刻。這時言的表情記號行為的闡述，加上行的示愛記號行為的附註，兩相配合，一致演作，始能將愛情的語言表達淋漓，發揮盡致，充分浮現一個人的愛情品質和感情深度。人生感情的活動如此，人生其他方面的活動也是如此：人生的理性活動、道德活動、價值活動，意志活動和願望活動都是記號活動和意義活動，在實施進行的時候，都需講究言的記號和行的記號的密切配合和互相支援，做到裡外合一，言行一致的地步。當然人身記號的塑造和生命意義的開發並非只是理論開發的認知功夫，它更是實踐演作的力行程序。在實踐上，複雜的生命遭遇和多變的人生情境往往需要靈活的記號塑造方式和變通的意義開發樣態，才能在山窮水盡的絕路之外，開拓出柳暗花明的新境界。這時，像言的記號和行的記號的對比往往失去它的重要性，談論兩者的互補相成也就再難表現實際情況。在人類不斷的記號活動中，他往往需要突破平常的記號模式，超越凡俗的意義樣態，推陳出新，開發「另類」，為人類的記號行為注入新鮮的意義。例如，人類的記號行為原來是由外顯可見可察的記號體開始的，包括聲音、表情、手勢、體姿，以及其他動作等等。可是，在某些情境之下，這些有形有聲的記號，甚至整個發達完備的語言文字系統，似乎都無以表達一個人內心藏有的心思和情意，或者都容易陷於陳腔，落入俗套，這時我們往往離開有形有聲的具象的記號體，開拓無形無聲的抽象的記號體。比如，我們說「心照」（心照不宣），不待言語來表情：我們說「無語問蒼天」，不說話也可以追問；我們說「此時無聲勝有聲」，沒有言說反而比言說更能表現心思和情意。於是我們將「沈默」、「無言」、「不表現」、「不言詮」等等消極的運作方式充當記號行為，將「空無」當作記號體，裝載意義，塑造成為記號。這樣一來，由於人類不斷地尋求記號化的新模式，不停地開拓新的記號體，於是不僅天下「萬有」可以給人取來充當記號體，用來形成記號；就是宇宙「萬無」也可以給人開拓成為記號體，用來賦予意義。這是人類記號世界的拓展，也是他的意義世界的擴充。這樣的記號行為也常常提升了人類的精神境界。

像這樣的記號拓展是人類記號文化裡的重要現象。除了上述由具象的記號體到抽象的記號體的跨越開闢之外，軀體記號的塑造和身體語言的開發也是值得我們特別注意的人類記號現象。廣受一般人注目的身體動作，包括說唱戲作、眉眼表情、手舞足蹈等等而外，就是古聖先哲就已提起的「食」與「色」，也演成記號體，塑成記號，發揮成為記號行為。人類已經不再停於「食色性也」的自然階段和生理層次，食的事和色的事老早就在人類的文化中給人加以記號化了。在吃的方面，人不但可以「不食周粟」，在譴責的時候，還可以說「那人不是吃飯的」。吃的事已經給人提升到記號的層次，成了記號行為的一種，負載著人性的意義和文明的價值。另一方面，性的事更是如此。人的身體不再只是骨骼肌膚的生理存在，性的行為不再只是繁衍生殖的行為。皮肉的人體給人開拓成為人身的記號，性的行為轉化提升為記號行為；性的事變成富有愛的意義和情的價值的事。人生就是如此。我們生活在記號文化中，開拓記號，演作記號；經營意義，創造價值。文明的人生是一種記號人生，記號的人生是一種演作人生。

4.生命的榜樣：個人的獨特性及其存在價值

一個記號的人生是從塑造自己的人身記號開始，一個演作的人生通過開拓記號，經營意義，成就它獨持的生命價值。

我們的生命起先總是在不知不覺之間開始的。我們未經同意，沒加選擇地被投落到這個世界，安頓在某一個特定的記號文化之中。我們被動地給人加以記號化，成了人身記號——成了父母、家人、親戚朋友，以及社會上其他人的記號，成了他人的記號。因此，在稚幼甚至少小的年代，一個人總是生活在他人的記號世界裡，投身於別人的意義世界之間，模仿學習把握充滿記號行為的生活內涵，建立富有意義價值的生命形式。在早期的教養、教化和教育的過程中，一個人通過以智啟智，以心傳心，以情感情，以德涵德，以志養志，以願宏願的交感互動的歷程中，不但逐步地塑造出記號人生的模型以及文明人性的形式，而且更在內容上慢慢造就自己的理性、感情、道德、價值、意志和願望；在記號文化的脈絡裡，在經營意義的過程中，浮現了自我意識，發現了自身的命運自由，尋找到自己的人身記號。這是真正自我個體的記號人生的開始，人由群體大眾的記號文化之中脫胎而出，塑造出自身的記號認同。

我們很容易想像，這樣的「自我」的呈現突起決非斷離割裂於他人的記號世界之外，完全閉關自守於自己的意義世界之中。一個人通過自我意識的覺醒，因而自許自願，自尊自重，慢慢擺脫他人記號的重負，解除外加意義的牽制，造就自我記號的塑型，促進內生意義的經營。這樣的過程並非離斷滅絕的步驟，而是蓄勢起飛，推陳出新的創作。畢竟記號是種公器，它是經過俗成化、公眾化和客觀化所達致的成果。人類的記號文化是眾多的個人經歷世世代代的意義經營而成就的結晶。而且，我們已經說過，人是講故事的動物。人類活在講故事的記號文化的傳統之中，不斷演作出言的故事和行的故事。這樣的演作人生不但無法成於絕對空白，起自完全虛無，而且在內涵上和在形式上，也不能完全和其他的人截然兩樣，根本異同。人類的個體生於記號文化之中，塑造出自我的人身記號，參與公眾的和客觀的記號文化的演化。因此，每一個人都站立在記號文化的「巨人的肩膀上」發揮他自己的心思和情意，繼續開拓屬於自己、也屬於公眾的記號世界，不斷經營自己與他人交流、個人與公眾互動的意義空間。從這漾的觀點看，在一個記號文化中，每一個演作人生都不是一個獨立封閉的孤島；每一個人都在人間的交聯網絡之中。我們所要建立的理性不只是獨我的理性，而且更是人際的理性；我們所要培養的感情不只是一己的感情，而且更是人際的感情；我們所要成就的道德不只是單我的道德，而且更是人際的道德；我們所要開創的價值不只是專己的價值，而且更是人際的價值；我們所要涵養的意志不只是個我的意志，而且更是人際的意志；我們所要發揚的願望也不只是自己的願望，而且也更是人際的願望。所以，在我們的演作人生裡，即使我們超越公眾的語言，而使用個人語言，或者提升大語言，而動用小語言15，我們所開拓的記號世界也無法故步自封，們所經營的意義世界也不可能遺世獨立。在一個記號文化裡，個人從進行記號活動而表現的演作人生，永遠不會退縮孤立，淪為完全「私有」的記號世界和完全私有的意義世界16。

當然人類的生態環境總是無可避免地在不斷的變化之中，比起上個世紀或者幾個世紀以前的人類，們的生活內容和人生遭遇都起了很大的變動。因此，每一個時代的人都必須在不同的具體經驗的基礎上，重新開拓記號的內涵，重新經營意義和價值。另一方面，人雖然總是被投落到某一個特定的記號文化之中，背負著他人所賦予的記號意義，可是由於人類文明與人性的成就不能直接演成生理基因，遺傳交遞，世代沿襲，人類並沒有絕對的保證，令每一個人都能夠自動地從被動的記號轉化成為自發的記號，由意義的背負自動地變成意義的經營。因此，每一個人都需經歷自覺自省的過程，並且由自覺自省而自許自重，從而善用人性的自由，從而把握自我的命運。這是一種重新塑造，重新定位的程序，個人通過這樣的過程而肯定自己，而標示自己；從而建立自己的人身記號，從而奠定自己的人身認同。一個人經過樣的自覺自省，經過這樣的重新發現和重新定位之後，他不但繼續傳承了人類的記號文化，他更進一步邁向自己的記號人生，開創他獨特的生命存在。大凡文明和人性的事，最宜大處著眼、小處著手。記號人生的事和演作人生的事都是文明的事，也都是人性的事；因此都最宜大處著眼和小處著手。從大處看，記號的演作人生的意義在於發揚人性，促進文明——在人與人的交流與互動之間，建立起更開明的理性，培養出更平衡的感情，成就更廣含的道德，創造更遠大的價值，涵育更超凡的意志，發揚更崇高的願望；令人性進步演化，使文明開展提升。這些是演作人生裡的原則上的事，也是目的上的事；這是理想上的事。

從小處看，記號的演作人生必須落實到日常的生活內容去起動開始，並且根據具體的生命經驗去實施發揚。每一個人都出生在一個與眾不同的特定情境裡，面對著不同的或不盡相同的人生道路。儘管社會化——特別是記號文化的俗成化、公眾化和客觀化的結果，令人身處於記號文化的傳統之中，承傳著該傳統的人性意義和文明價值。可是由於個人記號的演作人生真正肇始於個人的自覺自省和自許自重，源於自我的人身記號的塑造，不同的人因為秉性和境遇的不同，教養和旨趣的差異，因此在記號人生的演作上也表現出參差區別的紛繁現象；加以原來人生起點的各自有別，日後際遇和運氣的彼此不同，於是真正演作起來，每一個人的表現和成果都可能迴然差別，大異其趣。

這樣看來，每一個記號人生都是一個生命的特例，每一個演作人生都是一個獨特的人生。我們雖然都秉承人類已經造就的文明傳統，分享著大家共同經營的人性條件，可是每一個人身記號一加開拓都不會只是淪為人記號塑造的副本。我們的人生不會淪為他人人生的影子。這是努力演作自己記號人生的積極意義和正面價值。每一個記號人生都是人類生命的特例，每一個演作人生都是人類生命的榜樣——好榜樣、壞榜樣；比較全面的榜樣、比較片面的榜樣；比較恒久的榜樣、比較短暫的榜樣；比較深遠的榜樣、比較浮淺的榜樣。

為了演作一個獨特的人生，每一個人都在所進行的記號行為裡開拓他的人身記號，充實他的生命意義。可是從具體的生活內容和變化萬千的生命經驗來看，人生是一個龐大而繁雜的生活系統。為了不迷失於這樣的絕大的生活大洋之中，我們除了需要文明人性的價值指針之外，往往也需要在演作上的準備、計劃與安排。

首先，我們認識到人生原理的實現必須從具體的生活力行開始。可是生活上的力行不只是一種願望的表達，它更加需要實際的工作和行動。不過要能實際地進行工作或具體地付諸行動，首先我們必須把握工作的方法，熟練行動的技巧。所以，從人生稚幼和少小的年代開始，生活常識和生活技能的培養就是一個人一生當中必須不斷學習，不斷精進，不斷加強的生命要務。許多人生的沉落和失敗，往往就在於未能養成不斷增進生活常識和繼續磨鍊生活技能的工作態度和人生習慣。所以，從這麼具體的層次開始，人的生活歷程就是一種演作人生。實際的演練和操作構成人生主要的具體內涵。

不過人類的生活常識和生活技能是在記號文化的傳統以人類文化生態的脈絡中決定和演變的，它並不限於個人智力的發揮和雙手軀體的鍛鍊。那只是生活常識的基礎，以及生活技能的起點。為了邁向一個成功的人生，一個人需要培養表達自己心思情意的能力，並且在表達之間充實自己的心智，創發新的觀念、思想、感情和意志。另一方面，一個人也要通過表達自己的能力，進行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溝通和合作互動，促進彼此心靈品質的提升，加強群體社會文化的精進，因此轉而增益個人生活的快樂與幸福。這是人類開拓人身記號，演作記號人生所不可欠缺的基礎修養。就是由於這個緣故，自古以來，文明的教育總是離不開語言的鍛鍊，人性的教養經常由心思情意的表達和交流溝通開始——最後可望以智啟智，以心傳心，以情感情，以德涵德，以志養志，以願宏願；人與人互通，心與心相感，開創更輝煌的文明，塑造更崇高的人性。

在這種生活常識的養成和生活技能的鍛鍊過程中，人類不斷地以開拓出來的智慧成果，精進他生活常識的深度，琢磨他生活技能的功效。簡單地說，我們在所接受的人文科學教育、社會科學教育，以及物理科學教育之中，融會貫通，綜合匯聚，造就我們用以面對人生的生活常識；另外，我們也從人類所開發的人文科技、社會科技和物理科技裡，選取吸納，活學活用，構成我們發揮生命旨趣的生活技能17。我們人生的成功、生命的豐盛、快樂和幸福，以及自我人身記號的開展發揚，完全抑賴我們擁有豐富的生活常識和純熟的生活技能。這是值得我們大力強調的。

其次，個人生命的豐盛和人生的富足總是從他生活裡的小事小節開始。一個人能夠在生活的渺小事例之中，活出人生的意義，他才能順利無礙地開拓他的記號行為，塑造人身記號，明示人身認同，成就生命榜樣，顯現生命的價值。一個擁有豐富的生活常識、備有純熟的生活技的人往往能夠在日常生活的小事小節之中，創造發明，推陳出新，為人所難為，能人所不能。他不但在作息起居之間，善於安排，活出新意，就是在清潔打掃、植樹種花之中，也做得趣味橫生，興致盎然。這樣的人成了富有生命的創造力的人。這樣的人成了善於經營人生、有能豐富生命的人。這樣的人走入社會，擔當大事，肩負重任之時，最能小處著力，大處發揮，促進大處著眼的文明事務，貫通小處著手的人性功夫。這樣的人的生活才不是前人的人生的死板副本，這樣的人的人生才可望成為後人的生命的優良榜樣。從記號人生的觀點看，從個人開拓自我人身記號的自由來看，這個世界也許不能讓每一個人都成名，但卻可以令每一個人都成功。在記號文化裡，在記號人生之中，最大的成功就是人生意義的拓展，最大的成功就是生命價值的開發。這是每一個人都可望成就的事。這是文明的希望，這是人性的理想。

自古以來許多大哲先賢都在致力尋求人生的智慧，投入哲學的活動。這是一種記號活動，旨在追求人生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從而開拓文明，從而發揚人性18。

我們都知道，從事哲學活動的第一個步驟通常都是破除迷惘和清理障礙，以便獲取真知灼見，培養智慧聰明。這些迷惘和障礙妨害我們的記號化，阻擋我們的記號行為，因而破壞了人生意義的開拓和生命價值的開創。這樣的迷惘和障礙，有的屬於個人的，有的屬於時代的。就個人的層次來說，執著於感覺，甚至沉溺於感覺，往往是涵養人生智慧的致命傷。一個人執著於感覺，他也就容易沉落到天生本能的反應，無法進一步打破感官的限制，建立清晰的概念，發展深刻的思想，奠定開明的理性。這是文明的大忌。同樣地，一個人沉溺於感覺，他也就容易陷入生理的欲求，產生情緒的波動，無法提升情懷，堅定情意，無法造就出平衡的感情。這是人性的大難。因此，從個人的觀點看，要從事哲學的活動，要尋求智慧的人生，第一步就是解除感覺的迷惘，突破感覺的障礙，提升感覺，成就概念和思想；再造感覺，涵育情意和心願。於是人生的記號活動才能順利進行，生命的意義開發才能步步邁進，日瑧日興。這是人生教養的要務，也是生命修養的起點。這是塑造個人的人身記號，標示個人的人身認同的起始歷程。

另一方面，從群體的、文化的，以及時代的角度上看，也常有妨害尋求人生智慧的重大迷惘和巨大障礙。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重知識的時代，這是一個重科學、甚至專重科技的時代，這是一個重效益，甚至偏重工商效益的時代，這是一個重人生享受，甚至特重感官享樂的時代。本來知識、科學、科技、工商等等都是人類文化的產物，各自都可以開發出促進文明的功能和增益人性的作用。可是，人類的文化產物一經塑造定型，卻往往變成一種獨立的存在，足以支配人類的生活內涵，左右我們的生命形式。加以有時我們掉以輕心，失誤不察，或者經驗不足，短視偏見，於是人類文化的成果有時反而尾大不掉地支使著我們的生活，揮之不去地駕馭著我們的生命，成了我們繼續開拓文明的包袱，變作我們進一步發揮人性的障礙。比如，由重視知識進而演成偏重知識，以致荒廢感情，放棄道德，無視價值，不理人類原來可以陶養塑成的文明理想和人性願望，因而也就容易造成一種失衡的心態：有知識而無智慧，或者有「知」而無「識」，接著更可能將一切文化事物和文明人性品質加以工具化和市場化。比如將人類理性演成工具理性，走回「動物理性」；把人類感情化成有「感」而無「情」，甚至演成「用完即棄的情」，又再淪入「動物感情」的層次。這樣一來，在短視偏見，失察不覺的情況下，人類又容易走回執著於感覺和沉溺於感覺的境地：一心鑽營感覺，但卻未能走出感覺；全力開拓感覺，而又無法提升感覺。這是人類文明的失敗，也是人性理想的蒙塵。

所以，為了尋求人生的智慧，為了進行哲學的活動，為了塑造自己的人身記號，開拓人生的意義，發展生命的價值，一個人必須勇於突破那些妨害追求人生智慧的個人的迷惘和時代的障礙。這是個人建立自我的必經之路，也是我們成就生命理想的階梯。

一個有自覺有自許的人一定是個珍情個人生命、熱心演作號人生的人。正像一個詩人或藝術家在創造他的作品的時候，總是努力在表現自己的品質和風格，一個自許自重的人也必然愛惜自己生命，而不胡亂生活，草草人生。人生是個廣大無邊的生活天地，一個人運用他豐富的生活常識和純熟的生活技能，從處理生活的小事小節開始，心存文明的理想和人性的願望，建立自己的記號，開拓獨特的意義，成就那可以和他人共有分享的「個人語言」19，在演作的層次上與人交流溝通，合作互動，建立起一個鮮明的人生成例，塑造出一個優美的生命榜樣。

1998年3月28日

1作者主張「人類演化論」，特別是「人性演化論」，並且以此為理論基礎，接著進一步探討人類的文化與文明，以及個人的生活意義和生命價值等問題。不過，演化論是個絕大的論旨，它既不是三言兩語所能完全闡釋澄清，也不是幾堆證據就足以演證它必然成立。在此，為了依據它的論旨或基本精神著述立說，作者將此種理論假定或理論依據當作是種「假設主張」。有關一個假設主張的知識論上的地位問題，參見作者之《人性．記號與文明——語言．邏輯與記號世界》，東大圖書公司，台北，1992年。頁127。
2同一種動作在個體層次上，和在集體的層次上，可能行使不同的作用，促進不同的功能。比如，只是一個個體單獨遙遙地追趕著獵物本身，並不一定構成狩獵的「個體行為」。但是當有其他的夥伴隱藏埋伏，準備出擊時，遙遙地追趕卻可以構成狩獵的「集體行為」的一個重要成素。
3在此，我們使用「動物文化」以別於「人類文化」，因為對於「文化」與「自然」，我們可能在不同的情境下，採用不盡相同的區分標準和程度規定。當然，在必要時我們也可以拿它和「植物文化」，甚至「礦物文化」彼此相對照。植物和礦物也非清一色的機械死板的個體，它們也容有成長、嬗變和演化。
4有關記號體之闡述可以參見作者下列著作：一、《傳統．現代與記號學——語言、文化和理論的移植》，東大圖書公司，台北，1997年。〈現代．現代性與現代化——語言、概念與意義〉，第一節之（一）〈記號體與記號〉，頁18—頁21。二、《語言與人性——記號人性論闡釋》，台灣書店，台北，1998年。第三章〈記號行為的結構：人造記號和自然記號〉。
5從這個觀點看，記號體可能是種具體的東西，但是記號卻是種抽象的概念。當然，有時記號體也可以是抽象的事物或事件。比如，當我們說：「此時無聲勝有聲」，或者說「沈默是金子」時，寂靜本身在某一特定的脈絡中，成了一種抽象的記號體。
6人類和其他動物都使用著自然記號，但是彼此的自然記號並不相同等範。比方，是人類的自然記號的，不一定是其他動物的自然記號；反之亦然。同樣地，是今人的自然記號的，不一定是古人的自然記號；是某一文化傳統中的自然記號的，未必是另一文化傳統中的自然記號；反之亦然。動物的情況也是如此。
7因此維根斯坦立論說，真正的「私有語言」不會存在。所有的語言——以及一般記號系統——都可以被「公眾化」而成為眾人的公器。不過維根斯坦所否認的私有語言並不是作者常常提起的「個人語言」。後者的存在具有重大的文化意義。參見註4所引《語言與人性》第五章〈公眾語言和個人語言〉。
8有關人是講故事的動物之闡述，參見前引《語言與人性》第一章〈人是講故事的動物〉，及第二章〈從孩童的故事到大人的故事〉。
9關於「記號人性論」和「情理同源論」的解說，可以參見上引《語言與人性》第十一章〈記號人性論：語言與人性〉，第十二章〈人是理性的動物〉，以及第二十章〈人是感情的動物〉。
10參見上引《語言與人性》第八章〈概念的世界〉。
11參見上引著作中，第十五章〈有情的理性和絕情的理性〉，以及第二十二章〈合理的感情和無理的感情〉。
12從生成演化的觀點看，從記號的用法邁向記號的意義，這正是人類的記號文化由動物模式走向人性模式的跨躍與提升。因此，二十世紀有些哲學家倡議「只談用法，不問意義」，那雖然是遵奉行為主義、一脈相承的有力口號，但卻嚴重忽略了人類不斷開發意義世界，不斷創新精神境界的事實。
13記號等同的問題不只是人身記號的「用法」問題，它更是人身記號的「意義」問題。在人身記號上，我們更加不能「只談用法，不問意義」。
14當一個記號體無能成立為記號，無法負荷意義之時，它不是記號（非記號），它沒有裝載意義（無意義）。可是當它假借記號之名，冒充記號之實的時候，由於冒犯法則，抵觸規律，本身成了記號機能的「反面體制」。原來代表指示某事物的，這時反而不代表不指示該事物：原來包含負載某意義的，這時反而不包含不負載該意義。不代表不指示某事物的記號容易變成代表和指示相反事物的記號，不包含不負載某意義的記號容易變成包含負載相反意義的記號。於是由非記號演變成反記號，從無意義淪落為壞意義。
15有關大語言和小語言的事，參見前引《語言與人性》第四章〈大語言和小語言〉；又見註7。
16在此我們和維根斯否定「私有語言」存在可能的論旨互相迴映，儘管兩者的申論重點有所不同。
17有關人文科學、社會科學和物理科學之分類解說，以及關於人文科技、社會科技和物理科技之內容闡釋，參見作者下列文字：一、〈社會科學、社會科技與社會的現代化工程——一個人文生態的哲學思考〉，發表於「社會科學的應用與中國現代化研討會」，台灣花蓮東華大學，1997年4月21日至30日。收錄於該研討會論文集（即將出版）。二、〈哲學的取向、功能與定位——人文科學與人文科技之間〉（即將發表）。
18關於哲學與人生智慧的尋求，參見作者下列著作：一、《哲學智慧的尋求》，東大圖書公司，台北，1981年出版。二、《哲學的智慧與歷史的聰明》，同上，1983年出版。三、〈哲學的取向、功能與定位——人文科學與人文科技之間〉（即將發表）。
19有關個人語言的事，參見註7所引之著作。

記號文化．演作人生和生命的榜樣
——哲學智慧的尋求

謹以此文紀念壯志未酬之殷海光老師(1919-1969)

記號文化．演作人生和生命的榜樣 ——哲學智慧的尋求

謹以此文紀念壯志未酬之殷海光老師(1919-1969)

記號文化．演作人生和生命的榜樣
——哲學智慧的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