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社會與現代人》

生命的光亮

何秀煌

在年幼的日子, 聽到別人說瞭解生命意義的重要, 我總是不懂。 直到有一天我領悟了, 告訴別人說:「瞭解生命意義是重要的。」 可是他們也不瞭解。 於是我不再說了, 只是靜靜的走, 默默的走。
每當早晨從夢中醒來, 我就有一種很輕快的感覺, 生命又增多一天, 每一天都是一個新的日子。 我總愛輕輕地推開門, 出去看夜到底洗淨怎樣清新的早晨。 有時晨霧迷濛, 只巍然聳立的栮子。 有時殘月鬱而蒼白地睡在天邊。 一切都只是輕輕的、 淡淡的, 令人想了好多塵世的憂鬱和溫韾。 我很喜歡日子在淡淡的憂鬱和溫馨媔}始, 因為這樣我知道了昨日的創傷已經痊癒, 對於今天又充滿了鼓舞和熱情。
每當我沿著逐漸喧囂的街道走過的時候, 我就感覺到平靜和豐盈。 過去的日子, 充滿了傷心 憂愁和苦難, 可是我卻以我的誠真準備忍受更多的憂傷與淒涼。 汽車飛馳過去, 喇叭不停地響, 可是它們從來不會打擾我。 我只靜靜的走, 默默的在想人類的命運。
我從來沒有把自己跟人類的命運關聯在一起。 原因是我只是海灘上一朵浪花。 可是我從來沒有忘懷人類的命運, 因為在夕陽暉映的海灘上一朵浪花都可以反映生命的光亮。 於是一想起塹這個世界上永遠有我的份工作, 我就覺得很安心, 有時溫暖得落下淚來。 在這個世界上, 如果永遠有我的份工作, 我就不會失望, 尤其當想起這個世界那麼不美滿, 就更覺得生卸的意義和價值。
我從來沒有要遠離塵世奔向天堂的希望。 因為生命本身就是一種喜悅和愉快。 生的意義並不在於奢望與貪求, 只在於傾注與貪求, 只在於傾注與發亮。 因此我從來沒有絕望, 沒有沮喪, 因為我不追求塵世間彪炳千秋的事業, 我只追求在心靈堣@個光明閃耀的自我。 只是為了己內心溫暖與美麗, 每天我靜靜地走, 默默地走。
在塵世間我靜靜地觀看千千萬萬人的面孔, 追問著他們心堛滲u實。 人性經常充滿了卑微與醜陋, 可是它們並沒有令我加速腳步, 更沒有使我怯步在長遠的道路上。 一想起人性堛漕黦L和醜陋, 我就提醒自己, 我也是人類堛漱@顆細沙, 因此在內心, 我試試去平分那些卑微, 並且努力拭去它們。 言樣我從世人那媮A解更多, 忍受更多, 也憂傷更多。 把自己設想成為像那此令你厭煩的同類, 然後你就不會覺得生命只是空虛, 因為當你努力要洗淨人性的沙鹿, 你就會悟生的喜悅和愉快, 你會在不斷的瞭解, 不斷的忍受與不斷的憂傷, 感到不斷的充實、豐盈與美麗。
我很高興自己不是十全十美的, 這樣在塵世間的日子堣~會不斷的美麗和豐盈。
可是生命本身是自足的, 不需要他求一點一滴。 因此形影的孤單, 沒有令我覺得心靈的寂寞。 有真心的朋友在身旁我們就互放生命的亮光, 可是當我孤單的時候, 在自己的心靈堣]能與大自然綿綿不斷的生命交映輝煌。 我從來不會在曲終人散後感到空虛, 而且在人群塈琱]不感到厭煩, 因為在心靈的深處, 生命每一刻都在燃放。
生命本身就是永恆的, 不管是在塵世不管是在天堂。 因此沒有生的驚訝, 也沒死的恐懼。 誠實地走, 純真地走, 無論到那堨糽R都有它的光輝。 所以我不怕受苦, 也不在受苦堮I怨, 只願意為了永恆的價值作生命全部的努力, 因為這樣生命末有美麗的陪伴。
為了在塵世的日堻g求與爭奪, 許多人往往不惜將生命染污, 欺騙自,己讓自己塹大浪媊うy。 因此當他們要離開塵世的時候, 訝然於生命的幻滅。 因為一切的淺陋轉眼就要雲消衛散, 只有永恆的價值是冥冥中的細細長流。
我愛在夜色堭r徊, 聽那風聲吹奏在椰樹雄偉的葉子上發出的沉沉聲響, 也愛看那天邊一點晶瑩的星光純真地閃耀著光亮。 這時, 我祈望一天的勞苦在大自然生命的交映媬穨, 也求在它們純真的生命, 使人性更輝煌。 悲傷的時候, 聽見椰樹風聲, 就好像自己更得不只在人間, 在天上也有生命的友伴。
塵世的吵雜與喧囂往往迷蒙了宇宙和生命深處的價值。 當夜色降臨的時候, 人們應該靜靜地想, 為了純真, 為了良善, 為了所有美麗的工作而衰老, 人性會更有光亮。 為了它們而死, 生命是永恆的, 因為它們本身就是交映在綿綿不斷的生命堨禱磲澈G光。
在安靜, 我入睡了, 夢堣]盡是無限溫暖。

一九六一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