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校對
何秀煌著。《記憶裡有一個小窗》,東大圖書公司,台北,1989。

時間在此刻停住

何秀煌

每一個人都喜歡做夢,每一個人有他喜歡的夢。
小時候常聽大人講故事,故事裡有很多美麗的夢;長大了自己編織集串,自己譜寫更多綺麗的夢。
在種種的夢中,我最愛追逐那神秘莫測的愛情:輕柔、溫暖而甜美。它不知從哪裡飄來,也不知往哪裡吹去。醒來不知要向何處求覓,夢裡的美麗也不知要朝人間哪個方向去追尋。
村裡有一棵從遠古的年代一直屹立不搖的老樹。它不輕易在人的面前拋投落葉。每當晨早村人看到地面有稀疏的葉,都傳說那是夜裡有人在它面前誠心祈願所獲得的靈驗的答覆。所以我們都叫它祈夢的樹。
我在這棵祈夢的樹前走過無數次。每次仰望它高高在天的枝葉,心裡總是蒙上一層莫名的神秘。可是我未曾想要在它面前祈願。我喜歡自己回憶小時候大人講的故事,我喜歡那些長大後自己編織的夢。
後來我在自己編織的夢中跌倒,心靈受了淒苦的創傷。有一天,就在感情長日的陰雨過後,生命的地面那舊日的足跡尚在隱隱作痛之際,在暗晦的心情的烏雲密佈著人生的天空的時候,我走到祈夢樹的腳下。第一次這麼無力地望著它的枝葉,第一次含淚地想要擁抱著它哭訴。我要向它發問:愛的夢想去哪裡尋求?什麼是愛情真正的面目?
我在悠悠的靜思冥想中躺靠著古樹的巨幹出神入睡了。我做夢,做回自己喜愛的夢。那愛情的夢輕輕地飄來,溫柔地在我的懷裡留住。我露出了久已乾涸的微笑,在笑意裡輕輕張眼。這時熱情的夕陽撥開濃密的烏雲,向這世界做最後一瞥的回顧。大樹為我打開夜來之前的一個小窗,一片落葉安祥地飄落在我眼前。我凝視著它,突然間只覺得夢想就要在生命中應驗。時間在此刻停住,優美變成永恆。